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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髮蒼蒼的老者吃力地挪開貼牆的櫥櫃,推敲著這骨董玩意能換多少錢,卻不經意發現結了蛛網的牆角有一本黑色日記。蒼老粗礪的手將之翻開,摩娑著泛黃頁面上僅有的一行優美字跡,皴紋滿佈的唇跟著細語喃喃:   

『我的惡魔,你得試著習慣這種生活,找尋新的樂趣,新的目標…』

─The Anonymous, Aug. 26th , 1890.

 

※※※

 

少年摘除了眼罩一陣子才知道,在世界上的某個國度,有一種瘋狂到要自焚的太陽。

磚牆上懸掛的幾盆三色堇繽紛的一蹋糊塗,鮮黃和亮紫流滿了盆栽,滿溢的色彩似乎要滴染到下方胭脂紅的玫瑰。眺望出去,幾哩外還綿延著濃黃的油菜花,烘托著純藍的天幕。

人生當真如此多彩?

少年輕輕放下酒杯,取來紙巾擦拭嘴角。

「這次的味道平淡了些。還很年輕吧?」

「是,熟成的時間還不夠。」

「像一頭初生的小牛似的,溫馴到讓人沒勁。」

「天天美餐,就會對美餐的滋味麻痺了。」

「哦,你想的還真周到,不愧曾是大英帝國最能幹的執事。」

少年嗤笑一聲,寶藍色的眸心深處有酒紅煙霧冉冉。

「但我知道,有些自以為懂得時機的人,要花一輩子的時間活受罪。」

白色的紗簾透著正午的日光,緩慢地消消漲漲,整個房間明亮溫暖到讓人窒息。 

男人凝視著那升騰的酒紅煙霧,突然想起外面一整片的葡萄園,還有之前在葡萄園裡不慎被翻土機碾斃的金髮男童。

「您所言甚是。」

 

※※※

 

他們來托斯卡尼已經好一段時間了。

陰鬱的倫敦雖然符合他們的基調,但他們的日子太長,藉由四處旅行打發時間總是必要的。不知是誰提起的,去那個被嚇瘋的義大利惡棍的家鄉看看或許不錯,於是他們最終來到了這裡。

啊,托斯卡尼。

一個陽光過剩、色彩浮濫之地。

駝背的老修女都將鮮紅的花簪在鬢角了,以往總是衣裝筆挺的英國貴族穿著輕鬆的水手服又有何妨。

少年挨近怒放的玫瑰花叢深吸了一口氣,心中卻湧現不出任何的讚嘆與感動。或許他方才不應該這樣譏諷他的執事,他的執事都已經被磨到不貪玩不幽默了,卻還得留在自己身邊。

他抬頭,看見男人在高處熟練地晾曬洗好的衣物。毒辣的午後陽光將他的面孔勾勒地半明半暗,他的白手套卻依然鮮明,穿著仍是一絲不茍。

他到現在還在堅持那所謂的美學嗎?

男人在翻飛的衣物間瞥見主人坐在躺椅上若有所思,羊羔般白皙的腿上擺著他每天嫌之無味的紅茶,卻也喝了一半。 

不知是否感受到他人的視線,少年坐了一會便自躺椅起身,負手穿越拱門離去。拱門上原本鮮妍嬌嫩的玫瑰瞬間枯萎,化為粉塵碎了滿地。

 

※※※

 

手指在琴鍵上舞動,在午後。

比起白蝶,它們更像剛出生的白色蜘蛛,散著珍珠的瑩潤,纖巧的十瓣黑甲又透露出些許優雅的狠厲。

閉目彈琴的少年感覺身邊頓生陰影,他睜眼,發現是執事動作輕柔迅速地幫忙翻了樂譜。

「多此一舉。」他盯著那戴著白手套的手道。

「也是呢,您都已經將曲子記熟了。」

讓少年驚訝的是,男人說完話後居然不如以往默默退到一旁,反而是在他身邊坐下,微斂眼簾看著他舞動的手指。此情此景,讓他不禁想到旁邊這人也曾是他的音樂教師。

整個房間迴盪著Trios Gnossiennes的詭異迴旋,少年幾度以為自己墮入夢境,但旁邊一身鴉黑的男人長眸若血,氣息如蛇陰涼,他還是保持幾絲清醒。

「累了。」

男人微微笑道:「還有無止盡的日子可以享受,現在說累會不會太早?」

「誰說我累了。」少年轉頭仰望身邊的男人,姿態乖順,一雙瞳眸卻血光燐燐:「我是說你累得像條狗。」

一陣驟風掀開了厚重的長簾,一縷陽光歡暢地踏入室內,隨即消失無蹤,整個房間再度幽暗如夜。

「你當時在猶豫什麼?只要再早幾秒鐘,一切都可以結束了。」少年收手,最後一枚音符跟著落地。

「我不知道,少爺。可能只是習慣。」

少年挑眉:「習慣?」

「習慣做一名執事。」

「是嗎,但我可能隨時會將你解雇。」

「呵…」

「你笑什麼?」

「您只是說說罷了,您不可能要我離開。」

「你以為沒有你我就活不下去嗎,我現在可不是人類了。」

「您需要我,做為您曾活過的見證,不然您會懷疑自己什麼都不是。」

「可笑,我的人生早在手刃仇人那天結束了,哪需留下什麼見證。」

「所以您現在是什麼,行屍走肉?」

「你這是跟主人說話應有的口氣嗎?」

「呵,您這算惱羞成怒了?」

在黑暗中發亮的四隻血紅眸子對視良久,偌大的房間裡冷風呼嘯,鋼琴上陳舊的數張樂譜漫天四散,映著微微的紅光,好似下一秒就要燃燒殆盡。

「還杵在那裡做什麼,趕快收拾了。」

男人聞言微楞,看著少年走到窗邊一把將簾子拉開,陽光下明媚的花園展露在他們面前,蜂蝶自在翩飛。

「托斯卡尼這種地方不會有什麼有趣的事發生的。」少年伸手折下一隻長到窗檯的白玫瑰,走回男人面前扯住他的領帶,慢悠悠地將花插在他胸前的口袋:「下次去好一點的地方。」

「Sebastian,你要記住,我留你在身邊,只不過是因為習慣。更何況…」

少年伸出被刺破的手指,將滲出的鮮血揩在男人胸前的白玫瑰上,笑了笑。

「你需要我,否則你只是個尋常的惡魔,跟你那一大群同類一樣卑劣、嗜血、毫無特色…」

光可鑑人的木質地板倒映出男人半跪在地的身影,仲夏的薰風徐徐吹來,撩動著那朵染上紅斑的白玫瑰,飄散出他倆再熟悉不過的血腥氣味。

 

※※※

 

自沉思中回神,老先生放下日記望著門窗大敞的空屋,仍摸不著頭緒。

他的房客日前又搬走了,又是那他聽了不下百次的理由──房子裡好像有人在窺探著,令人冷到骨子裡去。

他的家族裡世代流傳著一個說法,千萬不要將房子租給來歷不明的美少年和執事,否則房子永遠賣不出去,這棟屋子即為前車之鑑。老先生搔了搔頭,真有這種事嗎?

「老頭子!」

一名老婦匆匆忙忙提著裙擺走來,還沒進屋就大喊:「Tipple家的孩子死了!」

「什麼?!」老先生驚地將日記掉在地上:「怎麼死的?」

「還不是他爹,每天都喝的醉醺醺的,開翻土機倒車也沒注意,把在葡萄園裡玩的湯姆活活碾死了!」老婦邊說邊抹眼淚:「早勸他戒酒他就不聽,可憐了這樣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。」

「罪孽啊,」老先生搖搖頭:「Tipple家很久以前不是也出過這種事嗎,真是惡習難改啊…」說罷便和妻子匆忙離開,趕著探視鄰居去了。

夏末的風嘩啦嘩啦吹過平躺在地的日記,翻到了最後一頁,裡頭夾著一瓣染有紅斑的白玫瑰,泛黃的頁面依然只有一行字跡,墨色卻異常鮮明。

『Anonymous,我得承認,習慣是比惡魔還可怕的存在。』

─The Anonymous, Aug. 26th , 1990.

 

 

-The End-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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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bitudine,義大利文,意為習慣。

暑假期間寫的,今天又把它補完。有些接承二季結局,應算是我寫過最長的短篇(噗
做了一些新嘗試,我想,一切盡在不言中吧w(PI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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